我们的小花猫

受尽折磨的老教授被带回家。门还是用封条封着的。楼下住着康康和他的祖母。他们有一只可爱的小猫，名叫小米。好奇的康康趁着教授出去的机会。 ，从窗户爬进机舱……《我们的小花猫》：一首心灵美的诗篇
/范达明/
看了上影厂拍摄的彩色短故事片《我们的小花猫》，有一种审美心理上的极大满足。我是挺欣赏这部小小的短片的，这可以说是一首言简意赅的电影诗，或者说是一部诗电影。称谓其诗，不光指这部影片镜头画面拍摄上多富于诗的意境，更在于其内容意蕴上多富于人情味，富于人的心灵美——而这种心灵美，集中地表现在影片两个主人公小康康与老教授之间的真挚感人的情谊与友爱上。
小康康与老教授之间的感情，根源于各自对自己的一种小动物的钟爱。
小康康爱猫，因为小花猫小咪，几乎是小康康与生俱来的朝夕相互处的好朋友——连晚上睡觉，他们也不可须臾分开片刻。老教授爱鱼，因为鱼，各种各样的鱼，是老教授毕生从事科研活动的惟一对象，也是自己心灵上惟一钟爱的“情人”。小康康年幼寡闻、天真无邪，当然，他对小咪的爱多少具有自发的性质。老教授则是历尽沧桑，感受到了世道的艰难与凶险，然而他对鱼的痴迷爱恋，则是出于对科学事业的高度责任感——这种爱完全是自觉的，是永远坚定不移的，不管外界对此要给他扣上怎样的大帽子！
当老教授被无辜隔离审查了三年回了家，就与小康康这个小邻居遭遇了。影片的故事就从这两辈人或者说是隔了辈的人之间展开，也同时在他俩各自钟爱的两种动物——猫和鱼之间展开。
必须这样说，这部影片的主人公是四个而不是两个——首先是小康康和猫，稍次是老教授和鱼。把两种动物与两个人物在影片中的地位相提并论，是因为这两种小动物完全卷进了影片的矛盾旋涡中。没有猫和鱼，也就没有了小康康和老教授之间从无到有、从敌视到友爱的全部哀婉动人的关系史。
或许可以说，正是两种小动物举足轻重地涉猎着影片的全部时间和空间，使得这部影片得以进入诗意美的审美境界。这一点有点与屠格涅夫诗一般的著名中篇小说《木木》中的主人公——孤寂的哑巴农奴加拉辛与他心爱的狗“木木”难以分开的情形相似。不过，这只是造成影片诗意美的一个方面的因素。
造成影片诗意美的另一方面的因素，在于影片实质上是从小康康的主观视角去结构情节、抒发人物性格的情感的。不过影片编导对这一点并没有十分明确的意识，甚至恰恰有点混淆不清——因为实际上，影片的基本情节在结构形式上反倒是从老教授的往事回忆中展开的。如果不是这样，而是从船码头候接老教授的小康康的往事回忆中来展开全部情节故事，是不是要更合理一些、更富于童心的诗意一些？换言之，如果影片的故事能直接从小康康童心的世界观出发、用小康康稚气的“我”的口气来表述，我想，这部影片或许就能更充分展示出小康康可爱的率真、好奇与稚气的性格，就会带上更鲜明的主观化的诗意美的风格。现在影片中出现的小康康裸体洗澡、边洗边吹肥皂泡，以及在晒台角习惯而随意地解小便的十分逗趣的镜头，无疑表明了编导在这方面力图做细节开掘的匠心。因此，从影片的题材审美范畴上讲，这仍然并当然还是一部地道的儿童片，一部成功的儿童片。
由于是儿童片，所以影片的故事冲突又相应地是从小康康童心的世界观带来的童心的方法论来结构的。这可以说是造成影片的诗意美的第三方面的因素。
影片先后安排了两次大的故事冲突，全都是建立在小康康思想认识方法上的那种“误会”上的。这种童心的误会，导致影片主观化的诗化的意境，这也在表现小康康的梦幻、联想、猜疑等内心的意识世界时处处渗透出来。
下面我稍微来分析一下这部影片的两次冲突的性质及其可以给我们体会到的教益。
第一次冲突是外部化的。它是小康康与老教授初次遭遇所产生的冲突。那一“史无前例”的年月的偏见，使小康康那一辈儿童从出娘胎起就在头脑里被打下了胎记般的刻板模印，以致小康康一开始与离家三年归来的老教授在家中遭遇，简直无可怀疑地确认了老教授是个大坏人、老反革命、阶级敌人。小康康正是提着玩具枪，用模拟的捉打阶级敌人的天真举动追踪到老教授的住宿地；又由于小花猫的牵引，由于他自己的好奇心，使他终于进入了老教授的生活天地——鱼的世界，逐渐了解了老教授的真情实况。不打不成相识。这第一次冲突，是小康康的童心的第一次误会，带有玩笑的、模拟的、假的、戏剧性的性质。冲突不堪一击。冲突之结果，误会解除，从此奠定了小康康与老教授后来成为莫逆之交的外在基础。这次外部化的冲突，自然是带着清淡的喜剧色彩的。
老教授，他被那一世界遗弃的孤苦；小康康，他对老教授及其知识天地的亲身体察、他的好奇心和好学心——是这老少两辈子得以建立莫逆或忘年之交的内在基础。是小康康的出现，使老教授又回到了人的世界中来，觉察到人世间毕竟尚存在的人情的温暖；孤苦嗜学的老教授在痴迷他的鱼的同时，开始把对人的爱全部倾注到小康康身上，倾注到帮助小康康长知识上来。从另一方面来说，老教授的出现，把小康康带进了一个新的神秘的知识世界，使小康康在那知识禁锢的年代里第一次觉察到了知识与科学的诱惑与力量，觉察到人世间还存在这样一个奇妙的理性与智慧的安乐王国；孤陋寡闻的小康康从单纯自发地对小咪的钟爱，开始进一步转到对老教授的敬爱、对知识的追求，并把这种敬爱与追求全部倾注到帮助老教授养鱼的崇高事业上来。影片自始至终围绕表现的主题，就是老教授与小康康之间的真挚的情谊与友爱。影片中有一段落描写了老少俩在水族馆赏鱼、在野外捉鱼的情节，运用了很多动作细节的哑剧语言，把两者的真诚质朴的情感写得使人动心落泪。它使我联想起日本年度最佳影片《砂器》中描写主人公与其生父早年在荒郊的流浪生涯中表现出的动人的父子之爱的细节。
影片表现小康康对老教授从敌视到爱戴的发展过程，实际上意蕴了一个我们如何正确看待知识分子的问题。只要我们能像小康康那样不带任何偏见或敢于消除偏见，知识分子身上的许多怪异习性就不难理解。他们那种感情的不轻易流露与对一般外界的冷漠，决不是孤芳自赏的清高，而在于他们为学问的探索所专注而时时不易摆脱之故；一旦感情的闸门得以打开，甚至像老教授那样的古稀老人，也会跟小康康那样的幼岁孩童一起奔跑与跳跃起来。在对待知识分子的看法上，我们今天仍有一些人抱有莫大的偏见，他们实在是还不如小康康那样的孩童！
作为影片情节故事的进一步发展深化，影片又安排了第二次冲突。这第二次冲突则是内部化了的。冲突从老教授与小康康之间转到了小康康与小花猫这个原本的统一体内部，转到了小康康的内心世界里。对于小康康来讲，这一次冲突是激烈的、深沉的，带有忍痛割爱的巨大的悲剧色彩。
有人觉得这第二次冲突中开始的误会有点过分虚张。其实不然。因为小康康在与老教授的朝夕相处、协作鱼研的事业中，已经建立了一种信仰，即老教授眼下所从事的工作是伟大而神圣的事业，虽然他不可能说得清其所以伟大神圣的准确理由，并为自己也投入一份力量（哪怕是提提水、捉捉鱼之类）而感到光荣与自豪。因此，在小康康看来，人世间一切有理性的人们，除非疯子，是绝不会干出那种破坏老教授的这项事业的行为来的。无怪乎当小康康发现老教授的实验鱼缸被打翻在地，鱼苗在地上扑打，正成为小花猫的美餐时，他不可能相信这种伤天害理的罪孽会是人干的；他想到的只有他的小咪，况且小咪曾有过扑翻鱼缸的“前科”。小康康很快做出了判断，视小花猫为“杀鱼凶手”。当然，小康康又误会了。误会的判断造成了无辜的小咪的冤案，可小咪自己不会辩解。显然，眼下要求小康康立即做出一种抉择——爱老教授，爱他的事业，爱他的鱼，就应该舍弃以鱼为食的又是自己心爱的小花猫。鱼猫不共戴天。影片在此着力刻画了小康康忍痛割爱、两次放逐小咪的自我牺牲、利他主义的行为及其体现出的心灵美德。小康康与小花猫的内部冲突，掀起了小康康内心爱恨交加的大波大澜——既然小花猫已经成了自己朋友的事业的“刽子手”，自己就不能不铁心地大义灭亲，与小花猫诀别。小康康在这场内部的内心冲突中表现出了他的超出同龄儿童的早熟的理智，与前一次冲突中的天真气息恰成对照。然而就在小康康这早熟的理智中恰恰包含着轻率判断的错误；它表明了这毕竟是出自他自己的一颗烂漫无邪的童心。编导在小康康的第二次误会第二次冲突中所赞美的小康康的自我牺牲精神，实际上意蕴的正是两千多年前孔老夫子的“仁”的伦理思想，一种“克己复礼”的美好道德。对朋友对同志行礼，讲一讲仁义道德，无论如何、无论在哪一个社会，恐怕都是一条原则真理。把“复礼”解释为“复辟”倒是地地道道的无稽之谈！
当老教授指出了面前的灾难不是来自小花猫，到底还是那样一种“人”干出来的时候，一种追悔莫及的悔痛与对这种“人”的憎恨，驱使老少俩立即一同奔赴大海边追寻小花猫。当初小康康为老教授的鱼全心关注与担忧，这回轮到老教授对小康康的猫全心关注与担忧了。以对方的乐而乐，以对方的忧而忧——正是这种共同的利他的喜怒哀乐、利他的悲欢离合，把这两辈子人原本有着年龄障碍的两颗心，但却是同样美好纯朴的仁爱之心连接得更紧了。我们仿佛看到，小康康的天真纯洁的心突兀升腾起来，放射出了早熟与理性的火焰；老教授孤苦灰冷的衰老的心骤然重又燃烧起来，闪烁着童贞与青春的光芒。两颗心共同燃烧与放出的光华，焚毁了世间的邪恶的魔鬼。当杀鱼的不共戴天的真正的凶手被清除以后，小花猫被出海考察的老教授找了回来，而小康康呢，则为老教授重新收集了一缸新的鱼苗。
请看——
在全逆光的海滩上，在朝阳无限美好的霞光里，老教授与小康康在这里真正自由自在地奔跑着：两颗炽热的心永远连接在一起，两颗跳跃的心永远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影片的结尾达到了这部影片的诗意美、心灵美的最高境界，它使我这个观众的心也跟随着这两颗心一起升腾起来……
1980年9月2—4日写于Y.C.
2005年10月10—12日录入电脑于杭州梅苑阁
附注1：为突出片名，题目在录入时有改动；原题《猫和鱼，小康康和老教授：一首心灵美的诗篇》。
附注2：本文压缩文本（1000字，题为《一部喜人的儿童片——看〈我们的小花猫〉》）原载《大众电影》1981年第2期第10页，作为应征“征文”曾获该刊新时期首次举办的全国性影评征文——“新片千字评”征文一等奖，并入编钟惦棐主编、中国电影评论学会编《中国大众影评长编》（中国电影出版社1986年12月版）。获奖情况参见《大众电影》1981年第5期第10—11页所载《本刊“新片千字评”征文获奖名单》。
影片信息：
上海电影制片厂彩色故事片（4本，1980年）
编剧：王云天、张郁强、王润生、吴贻弓
导演：吴贻弓、张郁强
演员：白穆（老教授）、赵抒音（奶奶）、陈文杰（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