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魔人远不止是一部恐怖片,即使强调它是恐怖片鼻祖、创立了恐怖片的范式、开一代先河,也是大大低估了它的价值。它是一部内容和形式双丰富的经典电影,有异域风情,有时代缩影,展现了科技新成果,剖析了人物内心挣扎和转变,反映了新时代社会家庭问题,关注青少年成长发育,有科学与宗教的永恒话题,有拍电影的戏中戏,有刑侦探案,甚至还很有幽默感。该片被人津津乐道的一点在于“基于真实驱魔事件改编”,于是把它当作恐怖片看的观众就越发相信恶魔俯身,猜想“蹦跶的床板、阴冷的房间、360旋转的头颅和凌空漂浮”都可能属于真实的一部分。但它的真实远在这个驱魔故事之外,在那些被评为“拖沓”的旁枝之中,而无疑这些旁枝实际上是“某个在法国忙于性生活的编剧”编撰出来的。舞台上的离奇演绎往往比日常生活更让人感觉接近真实。
如果能仔细体味这些弦外之音,则必须承认驱魔人是一部彻头彻尾的恐怖片。它包含了即时惊吓和心灵恐吓两个层面,形式和内容完美统一。剖开容易辨识的恐怖表面:化妆和音效,剔出恐怖的筋肉:快闪镜头蒙太奇剪切和隐喻手法(这些技术在后来的众多影片中被广泛应用以至于司空见惯),最后直切恐怖内核:社会的病态和人类由于自身缺陷无法逃离的宿命。
大概是因为我已经年届不惑,近日越发能体会恐怖片里的黑色幽默。此片中的所有人物都透出一种令人信服的荒诞感:失去信仰的神父们、求助神棍的医生们、无法理解剧本但是却完美演绎的当红女演员、深处成长煎熬却无限乖巧的小女孩;甚至恶魔本身,那位看似拥有强大杀伤力的恶魔主角,都在蹩脚地掩饰自己的没文化:“拉丁文是上古恶魔的必修课,可我的篮子里只有英文这颗干瘪的苹果,怎么办?!我只能把英语倒着说,配上猪叫般的嘶吼强装门面。”啊,我对这样的魔鬼恨不起来,它不是千里迢迢赶来的他乡客,它不是蛰伏千年的老戏精,它是刚刚呱呱坠地的ABD(American born demon)。它太过年轻和无知,它的力量未经修炼所以质朴强大,圣水对它没有用,经文对它没有用,它像不通音律的郭靖扛过了黄药师的碧海潮生曲。对于这样的恶魔,我心怀怜悯和敬畏。它的真身是在激剧变化的社会中人类的新生出的愤怒和困惑,同时代的贤达显然对此一无所知。就像片中女演员对导演诉说的困惑一样,“我支持他们的诉求,但是我实在不能明白,这和这个老建筑物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要拆掉它?!”“贤达们”急着嚷嚷:“我懂,我懂,我懂你们痛苦的内涵和根源,我只是不懂你们为什么要以这种形式呈现,缺乏逻辑又伤己害人……”但是,其实,若你真不懂得这种形式,或者,你也不是完全懂得它所包含的内核吧。
该片有1973年上映122分钟原版和2010年132分钟导演剪辑版两个版本(我都看了)。后者除了增加了一些叙事桥段让故事脉络更加清晰之外,还有两处对电影业态的吐槽,两处的形式是一样的:侦探邀请神父去看电影,说了片名之后神父不置可否,说完主演之后,神父笑着说“哦,我看过了”。可以想象导演在地上打着滚地哭喊,“你们不懂,不懂,不懂”。真是可爱。
如此揉杂的影评,是不是让你怀疑我说得还是不是同一部电影了?但,驱魔人就是如此丰富,它不仅如此丰富,而且它还如此深邃和中立,跨越了文化和国界,直指人类的永恒矛盾。所以即使距离此片上映已经将近半个世纪,片中所反映的种种问题还能让我一个身处异乡信奉不可知论的实用主义者产生强烈共鸣。(这是不是可以有力证明世界是圆的,即使人类任性出走半生,实际上却又绕回原点。)
无疑,我有过度解读之嫌。欲奉于大众的东西,固不能逃过被嚼烂舌根的命运。驱魔人值得被谈论,它被制作得如此丰富中庸且透彻,任何时代任何人都能肆意切下一块当作自己的论据。我乐于讨论这一切,希望我所思考的一些还未曾被写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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